作者 刘鸿燕 云南省社会科学院
缪云台(1894—1988),原名缪嘉铭,云南省昆明人。他是云南省第一批公费留美学生,归国回滇后致力于发展实业,富民兴滇,成为开拓和推动云南经济近代化的核心人物。素有“实业巨子”“云南近代工业奠基人”等美誉,是我国近代著名的实业家、金融家、政治活动家和民主爱国人士。缪云台出生于晚清,成长于民国,晚年回到祖国投身于社会主义的建设事业。在时代风云变幻危局中,缪云台深谙危机应对之道,总能以其卓绝的智慧、才能和超凡的胆识、魄力,沉着应对、巧妙化解危机,并在危机中育新机,于变局中开新局。
巧化个锡危机
1919年秋,从美国明尼苏达大学毕业的缪云台回到阔别6年的故乡昆明。因其留学期间主修矿冶专业,回昆后的缪云台对个旧锡矿极为关注。得知此时的个旧锡务公司已债台高筑,濒临破产的情况后,缪云台便主动找到唐继尧,毛遂自荐到个旧整顿锡务。1920年11月,被任命为个旧锡务公司总经理的缪云台抵达个旧,那时个旧锡务公司的财务亏损情况之糟远超他的想象。每月职工薪酬支付困难,全靠售卖土条锡所得价款和短期借贷支付;库存现金寥寥,仅有2000余银圆;而债务堆积,计欠法商蒙自东方汇理银行短期债券20余万元,欠富滇银行120余万元,公司虽有存放于香港市值约60万港币的锡,但在香港拖欠的仓租和息银就已达100万元以上;公司虽有堆存在个旧约值100万元的锡和砂,但又不能即时兑换为现金,必须经过加工并支付运费才能出售。而另一方面,年关将届,积欠的工薪及应用之款必须立时支付,否则必将面临停工停产。面对如此难以想象、极端糟糕的危局,缪云台没有丝毫畏惧,而是以其令人叹服的天才金融家的才能和担当,积极从容化解危机。
缪云台早已洞悉到了资本的本质,在他看来,借贷关系的实质并不仅仅是一种金钱关系,而是由此建立的借贷双方相互信任、共担风险的利益共同体。因此,对于个旧锡务公司面临的严峻的债务危机,缪云台的解决办法不是想方设法加紧挣钱偿还债务,而是厘清各方利益关系,以其绝妙的资本运作能力处理债务,清理积欠,重建公司信用与信誉,消解危机。
首先,缪云台抛售了部分香港的存锡,偿清了东方汇理银行的20余万债务,同时还偿还了一部分公司在香港银号的积欠。因他深知个旧锡务公司与东方汇理银行没有本质上的共同利益,个旧锡务公司破产,20万欠款变成坏账,对于东方汇理银行并不会有太大影响,甚至不会是一个坏消息,但不偿清债务却会影响公司的信誉,因此缪云台没有用仅有的20万去偿付急需支付的工薪及维持生产的费用,而是首先选择偿清东方汇理银行的20余万债务。其次,针对富滇银行半年期且已脱期失信多次的120余万贷款,缪云台提出了“停息还本”的办法,双方重新订立契约,分20年还清积欠,以先少后多的原则,详细规定每次偿债的期限和偿还的数额。而由于个旧锡务公司与富滇银行是利益共同体,因此如果公司破产,对富滇而言就是致命打击,因此缪云台判断富滇银行必定会同意该方案,而事实也正是如此。这样,堆积如山的债务就解决了。最后,缪云台又以不能现时卖出去的矿砂为抵押向富滇和东方汇理银行贷款20万元,以偿付公司急需的维持生产的费用。富滇银行希望公司能良好运转还清借款,还有抵押,自然愿意贷款,而东方汇理银行在重建信用的基础上,加之有抵押,也愿意贷款,这样,一堆卖不出去的砂矿就成功变现了。20万元一出一进,一番操作下来,个旧锡务公司堆积如山的债务不仅顿时消散了,而且还获得了一笔维持公司运转和生产必须的资金。
危机解除后,缪云台没有丝毫懈怠,而是迅速着手开创公司新发展。他恢复使用原有搁置的新式设备,革新技术、使用新法生产,积极培养新法后备人才,厉行节流裁汰冗员、减少浪费、降低成本,逐步扭转公司局面,开启了锡矿生产的近代化。经过一番整顿,再加之伦敦锡价的上涨,到1921年公司已盈利11235元,1924年时利润达123577元。之后,缪云台更致力于个锡的精炼与向国际市场的直销。他筹划组建了云南炼锡公司,不断提高、划一大锡成色与品质,划一产品规格,使其对标国际市场与惯例。经过其不懈努力,1934年后,打着YTC(云南炼锡公司)标识的锡条,就由碧色寨车站装车运至海防,再由海防装船直接运销国际市场。至此个旧大锡驰名中外,个旧也赢得了锡都的美誉。时年26岁的缪云台有条不紊地化解了危机,开创了个锡生产现代化的发展新局,推动了云南地方财政金融体系的转变和好转。
力挽富滇危局
1932年6月,为支撑唐继尧四处征战所需庞大浩繁的军费开支,富滇银行屡屡超额滥发纸币,终致滇币急剧贬值,信用崩塌、难以为继而惨淡关闭。其后,主政云南的龙云政府又于1932年7月成立了富滇新银行以继而代之。但由于行长李培炎的错误经营理念,使该行追求高额利润的汇兑和鸦片期货的投机业务,很快导致越演越烈的汇票挤兑风潮,最终才成立两年的银行再次陷入倒闭的险境。危急时刻,龙云想到了缪云台。1934年初,缪云台临危出任,力挽狂澜,以全新的现代金融与财政理念对旧有金融、财政体系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在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中探寻出了一条先进的、成功的云南经济和金融独立和崛起之路,为云南工业现代化的发展,为云南经济和财政的独立自养做出了重要贡献。
首先,从制度和法规上彻底隔断金融与财政这一紧密相连的链条,保证富滇新银行的真正独立性。上任伊始,作为出任富滇新银行行长的先决条件,缪云台就代表富滇新银行与龙云政府订立了“约法三章”:“(一)富滇新银行不代理省金库;(二)省政府不向富滇新银行举债;(三)龙、卢两人不在富滇新银行开户头。”这样,缪云台在整顿富滇新银行之初,就以果决之手段解决了长期以来困扰富滇的恶疾,以绝后患。他从制度和法规上彻底撇清政府、政要和富滇新银行的关系,保证富滇新银行的独立性。
接着,缪云台开始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整顿,将该行业务和经营引上正轨。引发富滇新银行这场危机的直接原因就是该行追求高额利润的汇兑炒作和鸦片期货的投机业务,引发了不可收拾的外汇危机。缪云台对症下药,迅速果断地采取了一系列的精准举措。一是,清除富滇新银行的一切鸦片生意。将仓库中寄存的鸦片即时清除;且订下严规,断绝鸦片生意,不收鸦片抵押。二是,裁撤除上海、香港、海防三个分行外的所有省外办事处,三是,彻底清查账目,摸清家底。四是,迅速提高银行的外汇储备,根本解除这场令富滇新银行岌岌可危的外汇危机,恢复银行信用。通过向市场、炼锡公司、个旧锡商和其他出口商等各种途径购进外汇,迅速增加银行的外汇储备,保证银行有充足的外汇用于结清全部未付汇票,从而恢复银行信用。这些措施的实行,使富滇新银行仅在三个月内就将全部未付的汇票结清。富滇新银行由此安然度过危机,各项业务尤其是汇兑业务开始正常化。
其后,缪云台以现代金融与财政理念带领富滇新银行不断革新、突破与发展。一、实行新滇币的改制,摆脱银本位而将滇币绑定在外汇——英镑上。缪云台认为中国金融的根本问题在于银本位。由于滇币币值绑定在白银上,而国际白银市场的银价实则操纵在西方经济大国手中,中国毫无支配力量,因此西方经济大国在银价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给中国的金融带来巨大的危机甚至灭顶之灾。而此时大锡作为云南出口的大宗在伦敦市场挂牌交易,“英镑与滇币就有了一个事实上的购买力平价,如果大锡价格涨,则滇币对英镑涨,反之,则滇币对英镑跌。这个平价是可以估算的,也就是说,新滇币和英镑的兑换价格是可以由市场决定的,而不像白银,多少钱卖给你,完全是人家说了算。理论上,也可以通过控制大锡产量而调控。也就是说,滇币对英镑的兑换率是云南人可以控制,有话语权的。”加之1931年9月,英国脱离了金本位体系,所以英镑的价格同黄金或是白银价格已没有多少联系,币值在当时最稳定。由此,以英镑定价新滇币成为了最优选择。为此,缪云台推出了前所未有的优待出口商的跟单押汇政策,以向出口商人大量购汇。同时夺回对国税项目的存汇权。通过以上两个措施,富滇新银行的外汇储备和存款额迅速获得较大增长。一方面长年滋扰富滇新银行的外汇问题终于得以解决,业务不断走向正轨;另一方面充足的外汇储备和存款为富滇新银行最终摆脱银本位做足了准备。1935年秋,富滇新银行正式出台方案:宣布白银省有政策;实行无限制兑换政策,确保滇币信用;对外将滇币钉在英镑身上,稳定滇币与英镑的兑换率约在20:1;彻底执行跟单押汇政策。1934年6月美国颁布白银收购案,宣布高价收购白银,中国白银迅速大量外流,而此时的新滇币已经与白银脱钩,富滇新银行成功幸免于难。二、创办实业,推动云南工业、经济的现代化。成功整顿富滇新银行、稳定云南金融市场后,缪云台又开始向实现云南工业、经济现代化的宏伟蓝图不断迈进。缪云台坚信,只有将金融资本转向产业资本,实业得以兴办,近代化工业体系得以建成,云南经济才能整体发展,一直困扰云南的财政金融关系的痼疾才能彻底解决。1934年12月1日缪云台倡导的云南省经济委员会正式成立。云南经济委员会隶属于富滇新银行,缪云台为该委员会的领导人。其资金来源,一部分是省财政直接拨付,其余大部分资金还是来源于富滇新银行。这是一个政企分开,以提倡基本建设事业、发展云南经济为目的极具现代模式的投资公司。“缪云台以云南省经济委员会为平台,执资源禀赋之右手,寻资金、技术、人才、政策之左手”投资建成云南纺织厂、五金器具制造厂、云南钢铁厂、裕云机器厂、耀龙电力公司、云南锡业公司等涵盖纺织、工矿、金融、农田水利、电力与社会服务等55家企业,开启了云南工业近代化的进程。“这一工业体系不仅是云南现代经济的发端,有些企业至今仍是云南经济的顶梁柱”。
历史事实证明,“彩虹和风雨共生,机遇和挑战并存,这是亘古不变的辩证法则”。全面、辩证、长远地看,就会发现危和机总是同生并存的,危机孕育着新机,变局预示着新局。当前我们正处于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更应不断增强机遇意识和风险意识,以辩证思维、战略思维看待新发展阶段的新机遇新挑战,善于转危为安、化危为机,在危机中育新机、于变局中开新局。